走出慈文院,看见熟悉的院子,薛沉鱼还有些恍惚。
前世刘氏的身体一直有问题,她从嫁进来,便几乎日日过来侍疾,刘氏病得严重时,她更是衣不解带的照顾了她好几个日夜。
说起来,前世嫁入贺府那几年,她在这慈文院待的时间,比自己住的芙蓉居都长。
可换来的又是什么呢?
“夫人,可是老夫人为难您了?”
熟悉的声音的流入耳中,薛沉鱼蓦地抬头。
面前忧心忡忡的十五六岁小丫头,正是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玉竹。
青龙寺的那场杀局,玉竹替她挡了一刀,先她一步死在了山匪的刀下。
此时,她倒在血泊里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玉竹!”薛沉鱼激动地抓住她的手腕,眼泪不受控制的落下来。
“姑娘,老夫人说什么了?你跟玉竹说,玉竹帮您回府找夫人给您主持公道。”玉竹急得眼眶也红了,一副要去找人拼命的气势。
此时只要她说一句是被欺负的,玉竹保准要冲进去跟刘氏拼命的。
玉竹是家生子,母亲见她忠心机灵便给了自己当陪嫁。
在贺家三载,也是玉竹陪着她一路走过来的。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玉竹从没有辜负过她一丝一毫。
想到她在血泊里的惨状,薛沉鱼的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不由分说拉着玉竹的手腕就快步往回走。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回去说。”
……
“什么,老太太要让那劳什子寡妇表小姐住进贺府?!”
没等薛沉鱼说完,玉竹直接炸了。
“你小点声。”薛沉鱼微微皱眉,似乎不喜,“我的几个陪嫁丫鬟里,向来就属你最稳重贴心,今个儿怎么如此口无遮拦?”
“自姑娘打嫁到这贺家便处处委屈自己,侯门嫡女下下嫁,还拿自己嫁妆银子贴补他们贺家中馈账上的亏空。”
“大房二房是贺家人也就算了,如今那劳什子表小姐弄进府来,难道也让姑娘你养么?”
“传出去让人家怎么说您?拿自己嫁妆银子给夫君养小的?”
“住口。”
玉竹干脆地跪下,“姑娘恕罪,玉竹实在是气不过。今日便是姑娘生气要发卖了玉竹,玉竹也不吐不快。”
“那表小姐又不是家里没人了,她有爹有娘有兄弟,一个孀居的寡妇跑到新婚的表兄家长住算怎么回事?”
“老太太更是,从前就是她自己掌家的,这贺家是什么光景了别人不清楚她还能不知道么?”
“就姑爷那几个俸禄够干什么的,如今所谓的新贵贺家算都是拿您的银钱在做脸面。”
“府里男女老少的燕窝新衣全都是用的姑娘您的银子,老太太的身子还要长期用药呢,若没有姑娘您,她都自顾不暇了,竟然还有空替别人养女儿?他们这分明是合起伙来吸姑娘的血吃姑娘的肉啊。”
“姑娘您都要委屈死了,我再不说出来,还算什么自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的陪嫁丫鬟?”
玉竹越说越生气,说完也明白这是在往自家姑娘心口上戳,闷声道,“姑娘若是实在生气不想见到玉竹,便让玉竹回侯府吧。”
薛沉鱼面色微沉道,“贺敏之不是你的姑爷,往后不要叫错了。”
玉竹:“啊?”
薛沉鱼扶她起来,看她这张年轻的脸是越来越稀罕,忍不住在她脸上捏了下。
“放心吧,你家姑娘以前虽然傻,但如今经历了些事也该醒悟了。”
“从今往后,咱们就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其他人的事咱们一概不管了。”
家里弟弟妹妹年纪还小,过两年就要议亲了。
她跟贺敏之这桩有名无实的婚姻还得想个妥善的办法解决,绝不能影响了落雁和平安后面议亲的事。
思及此,她吩咐道,“玉竹,你去库房把我的嫁妆单子拿过来,然后把入府这半年来开支银子的账册也一并拿过来。”
想了想,又补充道,“把我嫁妆铺子逐月的账册也拿过来。”
“是。”
玉竹前脚刚出去,后脚另一个大丫鬟素芝便进来通禀——
“夫人,大人来了。”
薛沉鱼脸上的笑容瞬时淡了下去。
“有请。”
话音未落,朝服都未换下的贺敏之已经大步流星地跨进门槛。
“薛沉鱼,你怎么能答应那么荒诞的要求,你难道不知道一个文士的官声和前途有多重要么?”
挂在他腰间那块贺家祖传的玉佩从她面前一晃而过,前世的画面如潮水汹涌而来。
山匪的刀;
义无反顾挡在她前面的玉竹;
碎成无数碎片的玉佩……
薛沉鱼捏着紫砂壶的手不禁一颤,溅出来少许珍贵的山泉水。
放在桌上的那只手,指甲深深掐进了肉里,才稍微缓和了那一阵一阵的心悸。
她不动声色的深吸一口气,一边煮着水,一边淡淡带着些许疑惑道,“大人此时该在当值才对,如此气势汹汹冲进我屋里,不知有何要事?”
“还不是因为你行事荒诞无羁!否则我又何必走这一趟。”贺敏之气愤难平。
薛沉鱼的手顿了顿,接着洗起了茶具。
“妾身今日并未出门,也自认并无甚荒诞无稽之行事,不懂大人的意思,还请大人明示。”
“你……”
贺敏之莫名被噎了一下,才想起来哪里怪怪的。
往常他若来一趟,薛沉鱼必定殷勤无比,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恨不得亲自捶腿揉肩。
这一次竟然正眼都不曾瞧他一眼?!
岂有此理!
“你少在这装模作样,故作清高,将柔儿表妹留在府里的主意难道不是你出的么?她便是夫君新丧,也自有娘家可去,你将她留在府里是何居心,想让外人如何看我?”
“原是为了这个。”薛沉鱼慢条斯理的放下茶洗,拨冗瞥了他一眼,“此事是由母亲做主的,大人若觉得不妥,不该来找我。”
“胡说八道!母亲向来一心一意为我着想,如何会做这样的决定?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挑拨我们母子关系。”
“若我官声受损,仕途止步不前,于你有何益处?你就这么见不得我好?我从前只道你薛家女不通文墨,却不知你竟是如此狭隘之辈!”
愣了片刻后。
薛沉鱼险些嘲讽的笑出声来。
一是替自己感到悲哀,二又觉得可笑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