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1月2日,腊月初四。
东北安东省北部,长白山山脉。
寒冬时节,整个东北穿上了一年中最新最厚的衣裳。
谢一城将谢一国送到长白山脚下。
“回吧三儿,天寒地冻得到家早天黑了。
“咱爹咱妈打小鬼子走得早没等到解放,哥走了后你就是家里老大,多照顾点一胜跟一勤,俩都小,家里只能靠你了。
“等哥回来,给你找一媳妇,那大***比你腰还宽,咱家香火肯定烧得旺!”
谢一国看着已经跟自己差不多高的弟弟,将土灰色棉服上沾着的雪花轻轻拂去:“十四啦,过完年就十五了,该当家了。”
“哥,你走了啥时候回来?”看着谢一国,谢一城低沉着声音问道。
“等咱们国家不被欺负,我就回来了,快了,快了。”
谢一国用力拍了拍谢一城的肩膀:“有事跟咱大爷说,需要啥家里缺啥找他,回头我写信给你,你要继续看书自己学,别给你写的信字都认不全。”
谢一城扯出一抹笑点头答应,比哭还难看。
谢一国低头对着谢一城轻声道:“家里柜子石砖土下深挖有咱爹放的东西,家里实在过不下去了就拿出来吧。”
说着谢一国将自己身上的老套筒取下来放谢一城背上挂好:“还记得我教你怎么开枪吗?”
“记得。”
“记住别乱开枪,***用完了找咱大爷要,照顾好自己跟一胜一勤,哥走了。”
谢一国看着一旁老烟枪:“老枪叔,三儿就交给你了,他性子软,又是头一次跟着下山,你多帮帮忙,这性子在山里面可不行。”
“他再软的性子我都能给他烧成铁!放心走吧,照顾得了。”
看着谢一国被穿军装的接走远去,谢一城攥着枪,手指发白,不知是冻得还是握的。
“三儿,咱回吧,一国是去解放被三座大山***的劳苦大众去了,是好事。”
旁边一位中年人提着旱烟袋,看着远处叭叭抽了着,吞云吐雾:“屯子里这么多人,不可能让你们哥几个饿着冻着。”
伸出手摸了摸身旁长耳驴,转过木板车:“***小鬼子胡子乱军咱都过来了,还怕现在吗。”
“嗯。”
谢一城嘴上答应着,直到看不到谢一国的背影才转身。
“老枪叔,咱还要去镇上买东西,不然今儿个真回不去了。”
“走吧。”
随着谢一城背着枪跟中年人走着,并没有坐上驴车。
屯子里面唯一一辆运输工具,下山带着谢一国的行李跟屯子里大家伙好不容易打的一些野货跟采集干货,去镇子上换的一些油盐酱醋跟布料。
赶上年前,山货涨了点价,需求也起来了,能多卖点。
而驴车这下山上山一路没歇着,给它省点力。
“老烟枪,又下山了?你们谢家屯今年又有啥好东西?”
进镇子后遇见熟人打招呼,老烟枪回话:“今年屯子里东西不多,打的东西给***送去不少。”
“呵!你这要的,怪不得你们屯子十来户,壮劳力就几十口能出那么多***,按照人家部队的话说,这思想觉悟就是高!”
看了眼车上的东西,那人说道:“年前还下山不?给我带一头狍子,我多给你一成的价,换成啥你说我给你准备。”
“今年白山被埋老莫厚,上山深一脚浅一脚的不一定能打到,打到我给你留着。”
“好说,遇见就下来,你也注意着,这天寒地冻走路都费劲,今年林子里面雪都过裆,根本走不动人。”
跟旁人打着招呼,老烟枪赶着驴车,将最近一段时间处理好的野味干货皮货啥的卖给熟悉的收购人。
虽然***比自己卖要便宜一些,要是进城里能卖更多,可是这快又省事。
天寒地冻,人在外住店的钱都够裹住这些。
至于在外露宿,腊月天,眼看进入冬三九,零下二三十度的天,外面睡***直接冻死人!
将山货野味换成油盐酱醋一些粗布,还有屯子里面专门让带的杂物,老烟枪带着谢一城赶着驴车准备回山。
“叔,你这咋不收钱再去买东西?”
“钱?钱有啥用?我活了几十年,这钱那钱,废得比啥都快。”
老烟枪一边赶着驴车一边道:“以前张大帅那时候的奉票,当时说好的一块兑一大洋,张大帅被小鬼子炸死的时候65块只能换一大洋。
“还有后面小鬼子啥满洲票也是没用,后面还有什么法币金圆券还有小鬼子发行的货币,投降以后,这些钱跟废纸一样,现在的发的东北币虽然好点,也是远不如以前,难买到东西,没人认。
“这年头,很多时候钱买不到东西,东西却能卖钱。”
谢一城听完老烟枪的话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老烟枪看着谢一城那表情,明显心里面藏着事的模样也是叹了口气。
爹妈早亡,二哥病死,大哥参军,一个半大小子带两个小娃娃,难啊!
没结婚就先当了“爹”,幸好屯子里面都是沾亲带故的,大家帮衬着总算能好点。
以前他大哥在的时候有人照顾着,现在人不在了他这性子需要磨,太软了,山里软性子可不行。
俩人赶着驴车在山道上缓慢走着,山里大雪覆盖还有小雪不断,要不是来时山道被驴车压得深,这根本看不到道也走不动。
树林里一片寂静,一路上只有踩踏积雪发出的嘎吱声。
“叔,你说这山里面冬天难见着东西,这东西都跑哪去了?”
“猫冬呢,打秋猛吃囤膘,饿得住,不然不知道能饿死多……”
话音未落,林子里老烟***中拿着的旱烟枪一顿,只见不远处林子里,一身花皮毛黄褐色带斑点的东西若隐若现出现在山林里。
“三儿!!!”
“咋啦?”
“把套筒子拿起来,快!!!”
谢一城看着不远处在急速靠近的老虎,整个人愣愣呆住,眼睛直勾勾盯着。
老烟枪将手中旱烟枪一丢扔在地上,赶紧转头去拿车上带的汉阳造。
“傻愣着干啥!枪拿起来!枪拿起来!”
老烟枪看着谢一城***直哆嗦,一边拿枪带着一巴掌直接扇了上来,瞬间谢一城脸上显现出一个明显的巴掌印:“回神!回神!山神爷来了!回神!!!
“瞄准了打!
“开枪!!!”
老烟枪凄声喊着放枪,他不敢再放近,二三十米即使有积雪,对于山神爷也是一眨眼的事。
可是山林子里树林密布,明明瞄准了射出***却打中了一旁的高大树干,震得积雪落下。
拉栓继续,连打数枪,全部没打中,密集的树干挡住了***和视野,拉栓想要再打,咔咔声传来,卡壳了!
“***了个巴子的!
“给我!”
老烟枪***将***着的谢一城手中的枪抢夺过来,对准已经拐弯到侧面企图扑向谢一城的老虎抬手就是一枪。
“啪!”
***射出,扑在谢一城面前老虎前肢瞬间开了花。
随着一声凄惨震天吼响起,老虎一下栽倒在雪地里,周围小片积雪瞬间染红,并且不断扩大。
这时老烟枪才看得真真切切,五彩花斑的山神爷头上左边没耳朵。
情况危急老烟枪拉栓准备再开枪,那一枪没打中要害,拉栓后直接愣住,没装填***!!!
那一刹那,老烟枪感觉自己整个人寒毛炸起,手脚冰凉,额头冷汗瞬间冒出。
今个真倒霉催的,两把枪,一把卡壳一把没***!
这下是完了,彻底没机会了!
这个距离,上弹根本来不及。
自己死了家里面父母都在孩子也不是小娃娃,兄弟姐妹能帮忙照顾家里,可谢一国将他弟弟交给自己,谢一城这要没了,家里面就剩下俩小娃娃该怎么办。
看着哀嚎中带着杀意看向自己的硕大山神爷,老烟枪用枪指着咬牙强撑:“来啊!再来!不怕死就再来!”
空弹枪就这么瞄着受伤的老虎,老烟枪给自己鼓气,气势绝对不能弱。
山神爷聪明,前肢命中不是致命伤,如果自己软一点,它就能把自己这俩人带驴全活剥了!
紧紧盯着老烟枪还有被扯后的谢一城,将他们牢牢记住,随后低声哀嚎一声,矮身在雪堆中沿着树林离开。
留下点点红花长在积雪中,又被斑点雪花缓缓覆盖。
山,依旧是白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