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沈居安在休弃我的第四年,来求我破镜重圆。
他牵着孩子站在廊下,仿佛笃定我会因为此低头。
可我却摸了摸显怀的肚子,盈盈弱弱的靠在了夫君怀里。
我与沈居安青梅竹马没错。
可他却从未想过,像他这样的竹马,我可不止一个。
......
寒冬腊月,我和谢因缩在暖炉边喝茶。
自前些年落下腿痛的毛病,他就不许我再沾寒凉。
小厮推门来报,说有人要见我。
我心中疑惑,开口询问。
小厮却神情复杂的看了眼谢因。
我拦下要与我同行的谢因,跟着小厮来到廊下。
看着眼前的两个身影,我却愣住了。
自从当年收下那封休书。
我就再没想过会遇见沈居安和沈易。
沈居安出身勋贵世家,皇恩荣光自不必多说。
沈易作为他的独子,此刻也应在京城千娇百宠,坐享繁华才对。
怎么都不该出现在这边陲小城中。
我出来时,沈易正一脸不耐的跺掉脚上的泥雪。
沈居安俊美的脸上虽神色如常,可相伴多年,我却能看清他眼睛里深藏的嫌恶。
见我出来,刚满十四岁的沈易难掩喜色,扑上前想要抱住我。
若是在以前,我应该会因他的亲昵而欣喜。
可如今,我只是不咸不淡的扫了他一眼,便向后躲开。
沈居安看出了我的疏离,眸色一暗,沈易也拿受伤的神色看着我。
【阿蘅,当年的事已***大白,我也不会再同你计较,此处偏远,你身子弱,还是随我回京修养吧。】
他语气平淡,就像在说今天的菜咸了一样随意。
仿佛多年前的龃龉从未存在。
仿佛我还是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他,对他予取予求的拓跋蘅。
沈易也在一旁搭腔。
【是啊母亲,这破地方连马车都难以行进,这些人更是粗鄙不堪,未开教化,您千金之躯,还是随我们回去吧。】
我听得好笑。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这对视我为***凶手的父子肯低下头,千里迢迢的来找我。
【我离开时,你已经将沈知月扶正,若是我回去了,她该如何自处?】
想要上前搂住我的沈居安,闻言愣在当场。
过了许久,才脸色涨红的憋出句话来。
【过往之事月儿的确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如今她已然悔改,愿意与你共处于同一屋檐下。】
沈居安见我面色如常,才又开口。
【阿蘅,你随我回府,府中大小事都由你做主,易儿也还是由你教养,只是......当初的事闹得满城风雨,我还不能该你名分,不过我们多年情谊,我想你应该不会在意这种小事。】
听到此处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哪是来求我破镜重圆,这分明是缺个有钱的老妈子。
可即便是有求于我,这对父子的语气里还是带着高傲的意味。
仿佛这对我而言是多大的恩赐。
或许对他们而言,这的确是对我的恩赐。
毕竟当初,我是顶着下堂弃妇的名声离开京城的。
我坐在那没吭声,沈易却以为我是高兴的说不出话来,上前来拉我的手。
【母亲,儿子当初受人蒙蔽,才对母亲心生怨怼,不过现在这些事都过去了,母亲便原谅我,随我们一同回京吧,我都已经许久未曾置办过新衣了。】
沈易的手拉上我的手腕,少年眼神澄澈的看着我。
而我却好像被粘腻湿冷的毒蛇***,丢不开,甩不掉。
我毫不留情的拉下沈易的手,面色不善的起身赶人。
【我并非北齐人,沈侯当初在休书上写的清楚,‘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况且我害沈知月失了爱子,像我这样善妒狠辣的妇人,哪里配的上侯爷,便是做妾,也只怕是污了定安侯府的门槛。此处穷乡僻壤,容不下二位大佛,你们还是早些离开吧。】
说罢,我将手中的热茶泼在二人脚下,头也不回的离开。
是的,我并非北齐人。
我叫拓跋蘅,辽国重臣拓跋苍独女。
那年辽国与北齐开战,父亲大败,与兄长一起死在了战场上。
母亲是岭南豪商之女,骤闻噩耗,给我留下大笔钱财后便自刎殉情。
可北齐不依不饶,陛下便只能割地赔偿。
等到送质子时,我这个坐拥万贯家财的孤女就成了最好的人选。
我入京第一日,便黏在沈居安**后。
他想要吃醉仙居的酥鹅,我便一掷千金,把厨子买下送到侯府。
他想要石兰***的扇子,我便冒着大雨跪在***门前,为他求上一把。
就连他想与红袖招的海棠姑娘春风一度,都是我出的嫖资。
京中人说我爱惨了沈居安,连廉耻都不要了,我也毫不在意。
后来沈居安当街打死了人,那七品官要为儿子讨公道。
我马不停蹄的送上万两黄金,让他噤了声。
这万两黄金让我风光嫁入侯府。
大婚当夜,沈居安跑出去眠花宿柳,让我沦为京中笑柄。
第二日面见婆母,怀里被塞了个外室子让我教养。
我也都欣然接受,只要能日日看着他的脸,什么委屈我都能受。
我像个贤妻良母般***持着府中大小事。
原本拮据的侯府在我的填补下蒸蒸日上。
沈居安也渐渐收了心,与我举案齐眉,过了段恩爱时光。
直到我与沈居安成亲的第五年,他的远房表妹前来投奔。
瑟瑟秋风中,沈知月一袭白衣,虽冻得面色发白,却仍在寒风中傲然挺立。
沈居安一见她便丢了魂,常借着探讨诗文的由头去沈知月的院子里。
我能说什么呢?我不是北齐人,对那些诗文一窍不通。
开始是半日,后来整日不见人影,再后来便是夜不归宿。
我对这一切并不是很在意。
还想着若是沈知月愿意,给她个妾室的名分也没什么。
可那时的我却没想到,她所图谋的可不止是做妾。
那日,我将亲手为沈居安做的羊羹送进书房时,正巧遇见二人在桌上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
沈知月衣衫凌乱,胸前露出***,修长的腿正搭在沈居安的肩上。
她比沈居安更早发现我,眼中尽是挑衅的笑意。
我本想悄悄离开,可她却娇呼出声。
沈居安抬头见是我,恼羞成怒的随手将镇纸掷出,不偏不倚我砸在了我的额角。
鲜血顺着眼角留下,我也并不恼怒。
将手里的东西放下,便关门离开。
当夜沈居安许是觉得愧对于我,来我房中赔罪。
我本也不想与他计较,便顺着他的话,与他商量何时迎沈知月进门。
正当他揽着我,要与我温存时。
门外却传来了沈知月婢子的声音。
她声称我发现沈知月珠胎暗结,送去了落子汤,沈知月此刻已经见了红。
我对沈居安百般解释,可他却不信,一把将我摔在地上。
那晚沈知月闹了***,我便身着单衣在她院中跪了***。
沈居安说,沈知月有多痛,我就要比她痛百倍。
他原本想叫人抽我鞭子的,可却被老太太拦下。
毕竟府中开支都是我在支撑,若是我死了,可就没有现成的钱袋子了。
可沈居安不肯罢休,就从我的身边人下手。
陪了我多年的婢子,嬷嬷被一个个拖到院外杖责。
他们的血流到我脚下时,我身上已经落了层厚厚的雪,被冻到昏厥。
从那时起,我便落下了体寒的毛病。
我病了许久,能够起身时沈知月已被抬成平妻,沈易也被送到她身边教养。
当初沈易送到我身边时病怏怏的,像只小猫让人心生怜爱。
他虽非我亲生,我却当他是亲子。
带在身边抚养,凡事亲力亲为。
如今他被夺走,我心中的委屈骤然爆发。
我冲到沈居安面前,哭喊着让他把孩子还给我。
可沈居安的眼神仿佛在看疯妇。
我扑到他的脚下求他,拉扯间挠破了沈知月的脸。
沈居安大怒,甩了我一巴掌,命人将我拖去了祠堂。
祠堂里明明暗暗的烛光照着我隐隐作痛的脸颊。
我忽然清醒了些。
那张脸再像,他也终归不是他。
我想,我该离开了。
整个侯府,若是说还有什么让我留恋的,便只有沈易了。
我在祠堂里过了一整个冬天。
沈知月故意刁难,我便只能自己浆洗衣物。
手上生了冻疮,风寒也从未好过。
那时我想,等我出去了,便带上沈易离开。
春日里要赏花宴,府中银钱不够。
他们才想起我,把我放了出来。
我收拾了金银细软,爬上沈知月的墙头,打算带沈易走。
可刚爬上去,便看见了让我目眦欲裂的一幕。
我来京城时曾带来了一窝雪貂。
京城太过温暖,一窝雪貂只存活了一只。
我小心的将它养大,视若珍宝。
只因这窝小东西是父亲亲手为我猎来的。
后来沈易也很是喜爱,我便送给了他。
可此刻,沈易却手持***,生剥了那雪貂的皮。
不多时,那团小东西便不再叫唤了。
沈易献宝似的,兴冲冲地把雪貂皮送给了沈知月。
那团与他相伴多年的血肉,被他毫不留情的踢到墙根。
沈知月满意的摸了摸他的头,带着貂皮离开。
我听见沈易身边的小厮担忧的问他,我会不会因此事生气。
沈易慢条斯理的擦拭着手上的血,满眼恶毒。
【我到巴不得她知道,好让她痛上一痛。】
【月夫人都已经告诉我了,我不是她亲生的孩子,当初若不是她恬不知耻,爹也不会抛弃我亲娘。这些年她说什么强身健体,让我天不亮就起来练功,日日要我念书,如今想来,都是看我不顺眼,故意磋磨我罢了。】
【等父亲彻底厌弃她,我便劝父亲把月夫人扶正。月夫人温婉得体,从不逼我做我不喜欢的事,比那个辽国来的夜叉强百倍。这样的女人才配做我母亲......】
后来他们还说了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
我派人悄悄将雪貂的肉身取回,收殓埋好。
可是至今日,我仍旧记得那天锥心刺骨的痛。
我亲手养大的孩子,只因别人的三言两语便坚信我是恶人。
后来,我向沈居安提出和离。
他却冷眼扔出封早已写好的休书。
我无意争执,只是带着剩下的嫁妆离开了京城。
如今四年过去,那深可见骨的伤痛仍旧埋在心底。
我虽对沈居安并无几分爱意。
可我对他对沈易,也是真心付出过的。
沈知月的确居心***,手段阴毒。
可他们父子,却在我受尽苦楚的时候冷眼旁观。
在别人陷害我时添油加醋,充当帮凶。
他们这样的人,从不会认为自己有错。
就像此刻,他们嘴上说着道歉,神情却仍旧骄矜傲慢。
仿佛我下一秒便要对他们的宽宥而感恩戴德。
但我绝不会两次都踏进同一个虎狼窝。
沈居安皱了皱眉,伸手纂住了我的手腕。
我痛呼出声,他却不管不顾。
【拓跋蘅,我都已经低头认错了,你还想怎样!像你这样的弃妇,除了我谁还会要你,我劝你别不识抬举......】
拉扯间,我的斗篷被松散。
微微隆起的小腹暴露在沈居安的眼中。
他呼吸一滞,再不能维持高高在上的姿态,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你......你有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