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庆元二十六年,凛国。
正是三月初春。
一场绵绵细雨猝不及防的落下,将整个长安城笼罩在一片烟雾缭绕之中。
时值傍晚,夜色渐浓,空气里蕴着一丝微凉的气息。
沈府一个小丫鬟脚步匆匆,眉心紧蹙,慌慌忙忙的跑进屋子。
“**,不好了!教坊司......教坊司的人又来了。”青雀关上门,脚步还未站稳,便急急的说到。
“怎么又是他们?”闻言,蒲月小声的嘟哝了一句:“前几日不是才来过吗......”
青雀瞥了一眼端坐在梳妆台旁单薄纤弱的身影,不由得替自家**憋了一口气:“反正教坊司的人每次来,准没好事。”
确实如此。
清白人家的姑娘被教坊司的人带走,总归是算不上什么好事的。
更何况,如今已是第三次了。
沈云蕖抿了抿唇,安静的听完身边两个丫鬟的对话。
想起前两次去教坊司的经历仍旧心有余悸,但还是声音淡淡的道:“蒲月,替我***罢。”
屋外天色已经黑了,沈云蕖恰好沐浴完,正准备就寝,可谁又能想到......
“**,您真的......还要去吗?”蒲月一脸担忧。
“怕是由不得咱们选择了。”沈云蕖说着话,轻轻抬起头,透过雕花的红木小窗,隐约还能看见不远处院子里巡逻的侍卫。
没错,外面那些人正是宫中侍卫。
自从沈家出了事,宫里便派了侍卫将沈府包围,眼下府里人全都被软禁了起来,不得随意进出。
如今的沈家,可不是从前风光无限的国公府了。
沈云蕖心里清楚,如今自家的处境,可谓是山穷水尽,在劫难逃了。
“可是......”蒲月俯下身子,在沈云蕖耳边小声的道:“**,皇上的圣旨还没下,说不定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您不必这般委屈自己......”
“正因为如此,这教坊司,我才非去不可。”沈云蕖目光坚定,摇曳的烛光照在那张皙白清秀的脸上,叫人心疼。
“不过是给***几首曲子,倒也说不上委屈不委屈。”她站起身,褪去刚刚穿上的寝衣,然后向蒲月使了个眼色,让她过来帮自己***。
害怕也好,委屈也罢,眼下沈云蕖恐怕是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想要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想要沈家还有一线生机,这教坊司......她是非去不可的。
......
更完衣,沈云蕖小声的交代了几句话,让自己的贴身丫鬟蒲月和青雀留在府中等候,然后独自撑着伞往后门走去。
像前两次一样,教坊司一共派了三人过来“请”沈云蕖。
其中两个身形高大的年轻男子是驾马车的车夫。
另一个年纪稍长,约莫四十有余的,他是教坊司的管事,名为陈吉。
陈吉看见沈云蕖出来,恭恭敬敬的走上前来接过她手里的伞,将她搀扶上了马车,期间还不忘客套的说了句:“这天黑下雨路又滑,本不想劳烦沈姑娘辛苦跑一趟的,可奈何那位贵人非要听您弹的曲儿......您看,这不是为难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吗?”
沈云蕖垂着眼,一言不发。
听陈吉又提到那位“贵人”,心里咯噔停顿了一下。
说不害怕不紧张,那肯定是假的。
只是沈云蕖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她。
听闻那位所谓的“贵人”喜好乐舞,可教坊司那么多歌舞伶人,他偏偏点名道姓要沈云蕖去那种风月场所为他献艺?
他明知沈云蕖是清白人家的姑娘,却还是三番两次的故意为难。
每次去教坊司给那***曲,冷清昏暗的房间里就只有沈云蕖和那位身份不明的“贵人”。
好在两人之间隔着屏风。
沈云蕖到了那里,只管坐到早已准备好的古琴旁专心弹曲,而男人则端坐于屏风后的矮桌旁,喝着小酒,然后听她弹曲。
他不曾开口说过话,也不曾离开过屏风后面的那一方矮桌。
所以沈云蕖未曾见过那人的庐山真面目。
只是,隔着那道屏风,沈云蕖还是明显的感受到了来自那个男人炽烈,且肆无忌惮的目光。
那位“贵人”,似乎在刻意与她保持距离,不愿让沈云蕖知晓他的身份。
他们之间,沈云蕖在明,他在暗。
他对她了如指掌,而沈云蕖却对他一无所知。
往往在人的内心深处,最害怕最惶恐的事情皆是来源于未知。
隐秘在黑暗处的,不为人知的意图和***感,才是沈云蕖最惧怕的。
于她而言,那位“贵人”,是随时会冲破那道屏风扑向她的恶犬,是这春日里随时会爆发的暴风雨,是最大的隐患。
沈云蕖曾在无意中听到过陈吉小心翼翼的喊那位贵人为“九爷”。
其他的,沈云蕖便真的一无所知了。
......
马车行驶在湿漉漉的长安街上,继续往城南的教坊司驰骋而去。
沈云蕖坐在车厢里,手指不自觉攥紧了绣着粉色荷花的裙边,又细细琢磨了一遍此时此刻自己的处境。
如今长安城内,无人不知,眼下沈家正处于风口浪尖上。
她的父亲沈宏忠是当朝国公,更是战功赫赫的大将军,却被人诬陷意图谋反。
有些传言更是不堪入耳,说是三个月前的淮北一战,凛军大败的原因竟是沈国公通敌叛国才导致的凛国五万大军,全军覆没。
兄长沈柏川为替父亲伸冤,进宫面圣,却一去不返,被宫中禁军扣押。
一夕之间,沈府的天好像塌了一般。
沈云蕖只是个柔弱女子,却要在这片混沌中撑起一片天。
这几日为了父亲的事情,她与沈府里那些侍卫左右周旋,为了出府一趟嘴皮子都快磨破了。
好不容易出了沈府,沈云蕖又独自一人跑去大理寺,跑去刑部,低声下气的求人帮忙,只为了让上面的人重审父亲的案子,好还父亲一个清白。
沈家嫡女的傲气,就这般被消磨殆尽了。
可这通敌叛国是大罪,如今沈府内外又被侍卫死死困住,长安城中谁也不敢站出来替沈家说一句话。
沈家,已走到穷途末路了。
恐怕,再过几日......皇上的旨意一下,沈家要面临的结局,那便是所有人被贬为奴籍。不出意外的话,男丁会被流放苦寒之地,女眷则是被打发至教坊司,沦落为官ji。
为了不让沈家走到那一步,沈云蕖四处奔波,却也四处碰壁。
而也正是此时,那位“贵人”通过教坊司的管事陈吉,主动找上了沈云蕖,说他可以助沈家脱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