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重臣落座后,皇帝携着皇后姗姗来迟,落坐于大殿的正位上,道了句宾主尽欢后挥了挥手,身边的大***随之高呼起乐,便有人将信息通报下去,周围很快响起了礼乐,殿内涌入了一群宫廷***,在红毯上尽情献舞。
路恒坐在路君年身边,询问刚才发生的事情,路君年如实说,路恒听到叶添锦被谢砚打伤离席的时候,冷哼了一声,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说了个“该”字。
面对家人,路恒往往直抒胸臆,让路君年感觉到亲和,而当他说完与谢砚的对话,路恒却皱起了眉头。
看到父亲这副模样,路君年惴惴不安,他第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要是就这样惹了太子,不知会给路恒造成什么影响。
路恒叫来了路府护卫,让他去取了一样东西送给谢砚,看着谢砚收下,还冲着他们挑了挑眉,路恒便没再管这茬。
路君年看了看路恒,又看了看对面的谢砚,刚好看到谢砚挑眉看他,还勾唇笑了,他并没有看到对方收了什么,便问路恒。
“你说那个啊,是我自己酿的桂花酿。”路恒说,随手拿过一颗葡萄吃了起来。
“啊?桂花酿……太子收下是因为也喜欢喝桂花酿吗?”路君年不解。
路恒喜欢酿酒,尤爱桂花酿,因为那是他过世的母亲爱喝的。
可东宫太子什么好酒没喝过,竟然会收下一个小小的自制桂花酿,看他那样子似乎还消气了,让路君年无法理解。
难道父亲的桂花酿格外好喝?路君年想,下次趁着烟儿不在身边,偷偷去尝一口。
路恒看也不看歌舞,又塞了一颗葡萄入嘴,说:“云霏,你要知道与人交友最重要的是真诚,无论是殿上还是堂下,以诚待人,对方自然不会对你太差。”
***粉色的水袖曼妙,轻飘飘地晃到路君年眼前,他隔着水袖看向对面的谢砚,对方在细细地品尝桂花酿,桃花眼***片刻,又很快清醒,察觉到路君年的目光,抬眸冲他笑了笑,举起酒杯做个敬酒的动作。
看来真诚真的有用。
“当然,我酿的桂花酿确实好喝。”路恒在吃东西之余还不忘加一句自夸。
而那场宴会的最后,是以谢砚当场让贤,放弃了自己的太子之位结束的。
当时殿上一片哗然,皇帝更是气得直接站起来指着谢砚骂,周围的群臣跪了一片,劝皇上息怒,劝谢砚慎言。
谢砚最后一口饮尽杯中酒,只淡漠地看着这一切,说出了一句“庙堂之高,吾心不安”,便早早离场。
在那之后,太子易位,谢砚彻底成为了一个混吃混喝的闲散***,皇帝直接将他丢到了沙场,眼不见心不烦。
没想到,这一无心的举动,竟成就了一位赫赫有名的大将军。
而后来有关谢砚的一切,路君年也只是从旁人口中听说,他们也未再见过面。
回忆戛然而止,路君年看着自己的尸首,心里默默推翻了之前的认知:真诚并不对所有人都有用。
不然他的父亲何至于死在殿堂上?
路君年走到谢砚身边,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能够轻易地弯下膝,伸手却碰不到谢砚,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他们因为桂花酿相交,多年未见,谢砚却是最后为他收尸的人,而他却连一杯桂花酿也没法给他,实在是无情。
按理说人死后会入阴曹地府,路君年却不知他为何能在人间停留。
许是上天怜悯他一生碌碌无为,让他的魂魄能在阳间多停留片刻,他静默地守在自己尸首旁,随后,就看到了让他终生难忘的一幕。
谢砚逐渐接受路君年已经离开了的事实,脸上带着苦涩的笑容,曾经那双熠熠生辉的桃花眼也在冷酷无情的沙场的浸染下变得深邃而事故,只眼尾的那抹红显出脆弱。
曾经桀骜的少年面部线条变得冷峻刚毅,不似当年那般容易表露出内心的喜恶变化,将情绪全部压在心底。
他慢慢低下头,一手托着路君年的后颈,一手轻轻抹掉他脸上沾上的血污,眼瞳微颤,眼中似有隐忍和不甘,最后都化作了印在他唇上的那一吻。
路君年呆立在原地,理智在一瞬间崩塌,看着两人贴在一起的***,不由自主地捂住了自己的唇。
谢砚他……他!
“冰冰凉凉的,口感一点都不好。”谢砚的语气淡淡的,只贴了一会儿便退开身,伸手在路君年的唇上按了按,重重叹了口气,抱着他的尸体往路府外走去。
谢砚:“来人!将路君年和路恒的尸首送至皇陵。众将士听令,与吾一道,攻城!”
路君年看着这一切***为力,他是人间的亡灵,看着自己的尸首被人轻薄,只是咬着下唇,胸腔剧烈地起伏,随后缓缓吐出一句:“***之徒。”
周围画面一转,路君年一阵头晕眼花,索性直接闭上了眼,等再一睁眼,才发现自己在一辆马车上。
烟蓝色的窗帷,暗紫色的银纹软垫,身上披着素白的绒毯……
路君年回神,就觉得周围的一切分外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
他动了动手脚,发现自己竟然能够触碰到实物了,慌忙揭开马车的帷布,看到驾驶马车的竟是路府曾经的马夫。
这名马夫在路府很多年,直到路君年摔进山沟,他也跟着殒命了。
死去之人就在眼前,让路君年微微一愣神,随后很快想起了什么,忙问马夫:“今夕何夕?”
马夫如实答,路君年瞬间冒了一身冷汗,看着自己还完好无损的双腿,更加确信此时此刻就是他当年摔下山谷的时候!
“停下!快勒马!”危急时刻让路君年不再如平常那般淡定从容,他几乎是扯着嗓子跟马夫吼。
当年,他不知为何在马车上睡着,醒来时脑袋昏沉,等察觉到不对时为时已晚,而如今他提早醒来,自然是有办法阻止悲剧发生!
谁知那马夫只是冷冷一笑,并没有停马,见他察觉到异常,反而大力挥鞭抽打在马身上,马声嘶鸣,声音飘散进风中,吹在路君年脸上,带着点末路送别的意味。
“路少爷,你可怨不得我,有人花重金买你的命,即便不是今日,不是我,也多的是人取你的命,咱们主仆一场,不如让我妻儿拿了这钱,我们好好地上路吧!”
路君年闻言脸色一变,挣扎着想抢马车的缰绳控制方向,却被马夫一手拧住了右手手腕,随后重重一扭,路君年直接躺倒在车上,手腕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弯曲角度扭折了。
马夫常年干体力活,力气比常***上许多,又哪是久居室内只顾读书的他能随意控制的?
返京途中车马受袭,这场祸事从一开始就是他人伙同马夫策划的,他和父亲当年竟然还为马夫感到过惋惜,还接济了马夫的妻儿一段时间,估计他们心里还在嘲笑路家人心思愚钝,竟帮着仇人数钱!
路君年疼到失声,却也知道现在不是喊疼的时候,见祸事无法避免,他反身拽过绒毯,又从坐垫下翻出一床备用的薄被,用没有受伤的左手颤颤巍巍地将自己包了起来团成最小一团,以求尽量少受到伤害。
上一次他摔断了腿,侥幸没死,这一次必也能逢凶化吉!
马车如料想中冲向了山谷底,在一个轮子撞在了谷壁的石块上时发生了侧翻,减缓了下坠速度,路君年始终抓着被毯不松手,身体跟着马车一路滚动,在车内跌跌撞撞,身体不时压在自己受伤的右手上,又是锥心的痛。
身上很快出现了其他伤痛,路君年能感觉到,右腿某一处的骨头又被撞碎了,这样的痛觉让他惶恐,即将再次变成偏跛的恐惧让他不慎撞到了头,他渐渐失去了意识。
如果今后要再次依靠轮椅代行,那他和上一世便没有区别,他也将无法为朝堂之上的父亲助力,路家会再一次陷入灭门之灾中。
那他这重活的一世又有什么意义呢?路君年昏睡前想。
“砚哥,你看这里有一辆翻倒的马车!”
路君年被困在马车中,没有像上一世那样被甩飞到山沟,双腿也没有卡进山石中,马车和被毯为他抵挡了部分伤害,让他比之前提早清醒过来,也没再晕倒过去。
只是因为受了重伤,又被马车压着,他没办法自己爬出来,听到人声,他本能地想要求救,却又怕来的人不怀好意,和马夫是一路的,只好静观其变。
马车边响起了好几声脚步声,路君年听到有人在翻动敲击马车的声音,他屏住呼吸,闭上了眼睛。
“马和车夫都死了,这马车看着造价不菲,估计是京城内的大户人家。”这道声音听着耳熟,路君年努力在脑中回想是谁的声音,却一时想不起来。
“砚哥,车门的灯笼上有个路字,是不是城内的路侍中家的。”另一人问。
砚哥?哪个砚?路君年想。
那名砚哥搬开了破碎的马车壁碎块,揭开了薄被和绒毯,路君年感觉到眼皮上一亮,阳光照在了他脸上。
那人停顿了一会儿,随后碰了碰他的脸颊,说:“这人也死了,我们还是不要多管闲事,让他们的尸体等着别人发现吧。”
路君年:……
知道对方肯定发现了自己在装睡,路君年也不再伪装,缓缓睁开了双眼,然后就看到那人好整以暇地倚在马车旁,目光探究地看着他。
熟悉的桃花眼,玩味的戏谑笑容,嘴角勾起的幅度,就连左眉尾那颗小痣,都跟谢砚一模一样。
“死人怎么还会睁眼?”旁边那人问。
谢砚冷笑一声,漫不经心地说:“没办法,谁让人家并不想让我们救,打算装死混过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