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天气比孩子的脸变得还快,前一刻还热得汗如瀑下,下一秒就雷声隆隆,大雨倾盆。
谢泷西刚带助理冒雨跑完工地回来,正准备飞去羊城参加一个重要会议,出发前秘书提醒谢泷西去城西殡仪馆参加葬礼。
怔了几秒,谢泷西才恍然想起,前天接到了谢卫民的短信通知,余素敏因病过世了。
余素敏是她的生身母亲,谢卫民是她同父同母的弟弟。
秘书订的机票在晚上九点,和去参加送别式并不冲突,谢泷西收拾好行李后,让助理自行前往机场,自己则是准备顺路过去看一眼。
不是去悼念。
只是去看看余素敏最后的下场。
殡仪馆建得比较偏僻,附近的路况不好,马路边上一户人家搭了棚子,专门做粉面生意,路边丢了许垃圾,才下过雨,马路格外泥泞。
一对面容有七分相似的中年男女正在路边大声争执,谁也不肯退步半分。
“墓地钱凭什么要我出,我现在一没工作二没存款,还得拖着爸这个累赘,你可是医院公卫主任!”谢卫民瞪着谢卫红,不肯退让半分。
“爸妈要不是为了你,也不会落得如今的下场!你怎么能这么冷血!”
看名字就知道,谢卫红和谢卫民是同父同母的姐弟。
本来谢卫红一直尽力沉默忍让着,这时也受不了了,“什么叫为了我,分明是因为你好吗!要不是为了供你出国,爸又怎么会把手伸向公款!又怎么会受那十年的牢狱之灾!这个家也是因为你才败的!”
如果没有这些事,她爸已经走出电材厂了,市里领导的女儿,走出去多有面子。
“可如果不是为了让你不下乡受苦,爸妈也不会设计大姐,逼她去下乡,还几次陷害她,大姐也不会报复爸妈。”谢卫民冷哼一声。
他有什么错,送他出国是父母的决定,他从哪里知道那些钱是父母贪污得来的。
退一万步讲,贪污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只有他们爸妈被抓。
还不是因为得罪了谢泷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跑去***家说大姐不能生育,结果梁家根本不在意,你又趁着***探亲,给他下药爬了他的床,最终抢走了***,归根结底,都是你的错!”
戳到心窝,谢卫红气得脸都变形了。
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还没反应过来,一耳光就狠狠地甩到了谢卫民的脸上。
谢卫民哪有光挨打不还手的道理,两人当即扭打在了一起。
两人打骂得激烈,都没有注意到身边的小车。
谢泷西就坐在车里,冷漠地看着眼前的闹剧,这趟倒是没有白来,能看到这对姐弟狗咬狗,也知道了某些旧事的真相。
扭头看向门口台阶处,看着年迈多病坐着轮椅,因为姐弟反目无力又痛苦的谢岳平,心情多了几分愉悦。
这就是他和余素敏掏心挖肺,倾尽心血养育的一双儿女。
到底是在殡仪馆门口,姐弟俩很快被人拉开。
“钱我一分不会出,你不是管谢泷西叫大姐吗?你找她要去啊,她有钱得很,两百多万的小汽车说买就买,你去求她施舍啊,看她认不认你这个弟弟!”
谢卫民脸上多了好几条血道子,闻言咬了咬牙,他当然没脸去找谢泷西,但他也不愿意再跟谢卫红撕扯。
“行,这钱我出,你把爸接走,以后他的生老病死归你负责!”
他也不想争了,掏点钱,把累赘甩出去也行。
父母是两个人的,一人给一个养老送终,这很公平。
“凭什么啊,嫁出去的儿女泼出去的水,凭什么叫我负责,你可是家里的儿子,我告诉你,你要不死,就没我管的份!”谢卫红几乎要跳起来。
她的职位压了十几年没动过,梁家也一直看不起她,好不容易这些年大家淡忘了她有个贪官父亲,眼看着上面有松动的意思,婆家看在孩子的份上,对她也好了些,现在接回去,她就全完了。
她可不想自己的孩子因为外公的原因,在外面抬不起头来。
两人拼命指责对方,推脱自己应尽的赡养义务,只是沉默望着的谢岳平眼里,满是灰败。
眼看姐弟俩又要动手,路边的小汽车缓缓降下车窗。
看到驾驶座上的谢泷西,脸红脖子粗的谢卫民和谢卫红瞬间僵立在场,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他们竟然当着谢泷西的面又吵又打。
还是站门口的余家小舅妈反应及时,飞快地迎了上来。
小姑子生了两女一儿,最出息的就是这个被遗弃的长女,搞了个很大的公司,生意做得极好,又是上电视又是上报纸,有钱得很。
整个谢余两家,也只有余家小舅两口子在谢泷西面前能说得上两句话。
只因为当年谢泷西养父母过世,余家小舅心里过意不去,去帮了几天忙而已。
谢泷西知恩图报,余家小舅下岗后,就进了她的公司,工资还不低,这年头满大街都是下岗职工,能有个稳定的工作非常不容易。
“不是上个月才查出的癌症?”谢泷西问,没记错的话,当时谢卫民还厚着脸皮找她借钱来着,谢泷西一分没借。
刚出生就被遗弃,到十六岁被接回谢家,转眼被安排顶替谢卫红下乡。
余素敏可没有养过谢泷西一天。
余家小舅妈看看谢卫民,又看了看谢卫红,好一会儿才说是没给治,谢家选择放弃治疗,就拿了点止痛药回家。
知道自己得了重病,一双儿女又不给自己治,余素敏心气一下就垮了,余家这边钱还没凑上,她就没了。
余家小舅妈想到自己这小姑子,是又可恨又可怜。
但现在人没了,再多情绪也是无用了。
谢泷西看向谢卫红,三甲医院公卫主任,再看看谢卫民,这是他们不惜贪赃枉法也要供的海归精英。
啧!
谢泷西目光最后落到谢岳平身上,已经可以预见对方晚景凄凉,但愿他能长命一点,别像余素敏,走得太早太便宜。
“看来老话说得没错,不是不报,只是时候不到。”
看到谢岳平目光阴沉,脸色难看至极,谢泷西心情不错,跟余家小舅妈打了声招呼,车都没下,直接走人。
“她怎么可以这样!”谢卫红怒而指责。
谢卫民沉默地看着小汽车消失在路口,板着脸转身,“仪式结束,你就把爸带走,否则别怪我去医院闹。”
谢卫红不同意,铁青着脸追上去,“凭什么……”
……
飞机上谢泷西睡了个难得的好觉,可惜没能让她睡太久,很快她就被一阵争吵声吵醒。
“为什么不能让她跟着第一批走?我快要烦死了,卫民的房间小床也小,我住得难受死了!”
是……谢卫红的声音?
半梦半醒之间,谢泷西很快分辨出这有几分耳熟的声音主人是谁。
但怎么可能!
谢泷西想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被鬼压床了,脑子清醒,可身体很重,根本就醒不过来。
紧接着,余素敏的声音响了起来,“你这孩子,她才到家不到一周,就让她下乡,别人怎么看我和***,你要闹得人尽皆知啊!听话,用不了多久的。”
谢卫红正哼哼唧唧,屋里谢泷西奋力睁开眼睛,坐起身来时,还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搪瓷茶缸。
除了地面缓缓流淌的茶水,屋里屋外瞬间进入静止状态。
“大姐,你醒啦,放着别动,我来收拾。”谢卫红反应很快,进屋时脸上半点不满的神色都没有。
但她低头捡起茶缸的时候,谢泷西还是从她垂下的眼眸里看出一丝嫌弃。
谢泷西看着谢卫红。
一个人生活过得好不好,从神态从穿着都能看出来,在殡仪馆外跟谢卫民吵架的谢卫红过得可不算好。
头发粗糙没有光泽,眉心皱纹很深,五官都是下垂的,衣着过时陈旧,看上去也太不体面。
此时的谢卫红却是神采飞扬的模样,穿着漂亮的蓝白格布拉吉,踩着锃亮的小皮鞋,正是十五六岁,青春年少的模样。
谢泷西越过谢卫红,看向三门柜中间画了***的穿衣镜,镜子里的自己有些陌生,是梦里都不曾梦到过的稚***样,皮肤细嫩白皙还带着些婴儿肥。
唯独一双眼睛,褪去了年少的懵懂和倔强,和机场衣冠镜里锐利的眼神没有两样。
这是,回光返照,还是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