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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虽说言清名义上与言家断了联系,可底下到底还是有几家店面的。

初时言清还担着顶梁柱的位置,可到底是娇贵的公子哥,即便往日偶有历练的机会,然而不过区区数日。

如今冷不丁让他撑了一两个月,他也焦躁,最终还是请周茹惠这个接触过经商之道的女子帮他经营铺子了。

周茹惠临近产期,孕妇大都喜怒无常,她本身又是个泼辣的性子,更是雪上加霜。

在言家备受照顾和宠爱时,她尚能绷着。

后来周家隐患初现,她频频奔波,付出的辛劳却付诸东流,满腔怒火和怨气无处发泄。

原以为亲家有难,言家会顾念着自己的利益帮一把,没想到言老爷子早打算将家产传给言大少爷,二话没说分了家,仿佛早有预谋。

这会她快生了,言清竟还不顶事,还要她来帮。

这几日积压的情绪终于骤然爆炸,她再也压抑不住原本的脾气,说句平常的话也像是带着怒气。

初时,言清还觉着愧疚,可时日稍久,便看不过眼了。

蝉冬毕竟是妾,周茹惠使唤她是理所当然的,因而离开了言家,她还是要做丫鬟活计。

她自己不觉得什么,周茹惠语气虽然差,可并没有故意刁难。

倒是言清看不下去,愈发觉得她可怜,行为间屡屡维护。

可惜蝉冬不觉得感动,只觉得好笑。

她对这个男人的心一日日冷了。

除开曾经情愫的修饰,她这才发现言清不过是个自私卑鄙的普通富家少爷。

直到那日,她才再一次认识到,除了自私卑鄙,他还心狠手辣。

又一年秋。

庭中枫叶渐渐燃成火红色,夏装显得薄了,周茹惠也到了临产的时候,但他们夫妻二人似乎都并未意识到。

蝉冬听人说言夫人晕过去时,言清还在外地洽谈生意,看样子是回不来了。

她叹一口气,替周茹惠叫了大夫送到产房内,待她清醒,又跪坐在她身边让她抓着手,省得疼过劲了昏过去。

彼时周茹惠被阵痛折磨得眼睛都红了,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顺着额角滚落,攥着蝉冬的手用力到颤抖,饶是她如今远超常人硬度的骨骼都感到隐隐疼痛。

“放松放松,很快就没事了。”

“疼……”产床上的女子从紧闭的牙关间挤出一个字,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便又响了起来。

蝉冬有些晃神。

疼么……她也疼过的。

在恍如隔世的数月前,在她刚刚成型的孩子被强行流掉时,她也疼到几近晕厥过。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很少疼过了。

自从她决定要报仇,俞平渡便传了她一套隐秘的功法。虽然根骨并不如何,然而在她勤耕不辍的努力下,也稍有成果。

随着功法的精进,她的感情愈发淡漠,仇恨却一日比一日刻骨,现在单是言清碰她一下,她都感到一阵反胃和恶心。

之所以不杀他,不过是尚存一丝善念。言清视他人性命如草芥,她不想与他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脆亮的啼哭响起。

“哎呀恭喜恭喜,是个小姑娘。”

产婆喜气洋洋地道贺,蝉冬给了一锭赏钱,将小姑娘从产婆手里接过去给周茹惠瞧。

冷汗淋漓的女子强撑着身体坐起来,温柔地抚摸了一下粉白的小婴儿,又不安地侧头看了眼蝉冬。

她眼中的提防太过明显,以至于蝉冬忍不住笑了:“放心,我不会对你的孩子做什么。睡吧。”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话语太过柔和,周茹惠犹疑片刻,还是顺着她的手躺进了被褥中,沉沉睡去。

有了孩子,周茹惠便不如从前那样戾气横生了。她给孩子取了小名,叫小豆子。

这几日,她对蝉冬说话都和缓了许多。

她时常将小豆子抱在怀里,温声细语地哄她,甚至会抱着小姑娘将她的可爱模样与蝉冬分享,两人俨然闺中密友的情态,仿佛从前的不快都是假象。

可意料之外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按理来说,言清出去最多半个月。

然而这次,三旬转瞬即逝,他却不曾回来。

蝉冬拿着拨浪鼓逗弄小豆子,见她咧着嘴笑,眼睛亮晶晶的,样子与言清很像,这才猛地想起来这事:“老爷这会都没回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是啊,这都一个多月了。”经她这么一提,周茹惠才从有了小豆子的喜悦中脱离出来,面带忧色,轻缓地拍着小豆子,“也没个消息……”

似乎察觉到母亲的忧愁,小豆子也紧跟着哇哇大哭起来,惊得两个女子手忙脚乱地连连安慰,又把言清抛之脑后。

但就在这日下午,周茹惠忙完店中事宜,正想着去书房处理账目时,推开书房门,却看到书桌前坐着面色沉沉的言清。到底是夫妻,那一瞬间,她是有些惊喜的。

她迎上去笑道:“怎么回来了也不叫人通知我一下。”

可还没走两步路,便被人拽住了衣襟。那人显然毫不怜香惜玉,用力之大几乎让她要被勒得无法呼吸。

她的后背重重地撞在地上,要不是还能勉强起身,突起的脊骨与坚实的地面撞击之时,疼的她以为脊骨已经断了。

身后的门不知何时被一股劲风碰地关上,她惊悚地看去一眼,再回头,一双玄黑的靴子已经出现在了面前。

周茹惠只觉得背后汗毛猛地立起,有如炸毛的猫。身为女性的直觉告诉她此地危险,可贸然逃走只会让她的处境更加恶劣。

强忍着逃离的本能,她顺着那双靴子往上看,一张线条凌厉的熟悉的脸庞正低头俯视着她,眼神淡漠,如同在看死物:“周茹惠?可算让我找到你了。”

她心中惊惧:“俞平渡?你想做什么?”

“昔年你父亲为了上位,用卑劣手段灭我全族,只余我侥幸存活。”他一面说,一面勾起唇角,可正是这种云淡风轻的模样,更让人感到恐怖。

他的眼底渐渐染上一层薄薄的红色,掌心之中逐渐溢出一缕缕黑色的魔气,一个又一个死不瞑目的人头从黑气中掉落,滚了数米远。

父亲、母亲、弟弟……

熟悉的家人纷纷毙命,周茹惠目眦欲裂。

直到看见最后一个人头滚落,她全身的气血顿时逆行,愤怒和恐惧夹杂在一起直冲上头顶,她疯了一般连滚带爬地冲过去,双手颤抖,喉间发出了撕裂的、破碎的悲鸣:“小豆子……小豆子!!!”

而坐在书桌前的言清,只是面露不忍,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一缕宛如毒蛇一般的魔气悄然蜿蜒,狠狠洞穿了周茹惠的脖颈。

她脸上的表情瞬间空白,泪痕还未干,眼神空洞地转向俞平渡,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恨意却不曾消散。

杀了最后一个仇人,俞平渡的脸上却没有什么喜悦的神色。

为了报仇,他堕入魔教,杀了林河,顶替了他的身份,潜伏进周家。

时至今日,他的手上已经沾了太多无辜人的性命,复仇于他已经是枷锁。

如今枷锁卸下,他只觉得疲惫。

言清站起身,话语中有几分警惕:“我带你杀了仇人,你可以放我和蝉冬走了吗。”

就在半个时辰之前,是他带着俞平渡找到了正在哄孩子睡觉的蝉冬,也是他阻拦甚至重伤了试图保护孩子的蝉冬,现在说出这样的话,只会让俞平渡觉得好笑。

他的脸上泛起一抹诡异的笑意:“当然可以。不过……你先去问问你的蝉冬愿不愿意吧。”

话音刚落,清脆的破窗声响起。

言清不知所以地向窗户看去,迎面却袭来一柄淬雪一般的霜冷长剑。

持剑人双目充血,身上深可见骨的伤口仍流着汩汩血迹,丝丝魔气从其中钻出,极其不详。

她容貌娇美,眉间怨气却几乎凝成实质。那剑直冲他心脏而来,毫不留手。

平日里清浅可爱的声音此时说不出的沙哑:“去死吧。”

言清因为恐惧而睁大的眼中,映出了蝉冬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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