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没有?”隔着灰蒙蒙的帘子,有人在陆云烟的床边说着话,声音尖锐刺耳,带着满满的嫌弃不耐。“还没,昨儿还醒过来要水喝,看样子还能撑个两日。”这是照看她的婆子,恭恭敬敬地回着话。“真是命贱,都已经断药断粮这么久了还不死!”先前那把声音再次响起来,“等不得了,大爷已经入阁当了相爷,冯姨娘让你们手脚利索些,别再拖拖拉拉的,耽误了她和大哥儿入族谱的好日子,仔细你们的命!”婆子吓得连连答应,却还是有些害怕:“可是……人还活着呢,终究是夫人,要是下死手弄了,会不会被人瞧出来?”“蠢货,不会抬去直接埋了,不用费手脚,事情办得还干净!”后面的说话声越来越远,几不可闻,陆云烟努力睁开眼却还是看不清楚床边的人,也听不到她们在说什么了。等到片刻后,看守她的婆子回来了,撩开帘子看见她睁着眼,倒是被吓了一跳。“夫人……”有些心虚地说着,“奴婢伺候你更衣吧。”陆云烟已经知道她们的打算,无力反抗也不想再挣扎,虚弱地望着她:“大爷要抬了冯姨娘作平妻,还是要把大哥儿记在嫡出名下?”婆子看着她瘦得脱了形奄奄一息的模样,忍不住叹了口气,也不再瞒着她。“大爷要让冯姨娘当填房夫人,大哥儿自然也就是嫡长子了。”原来是当填房,怪不得这样着急要她死,毕竟她这个原配正房不死,冯静柔怎么能作填房,他们的儿子又怎么能成为嫡长子!婆子们的手脚很利索,用破席将她卷了,拉到了京郊乱葬岗上,趁着夜色挖好了坑。到她被丢进坑里的时候,一双眼睛依旧睁得大大的,浑浊无力地望着这世间,看着婆子手里的土锨一锨一锨带着土盖在她身上脸上。一锨又一锨,直到最后窒息的黑暗将她彻底掩埋,她也始终没有闭上眼。……“夫人,夫人!该接茶了!”一旁传来小声的催促声在陆云烟耳边响起,将她从迷离中惊醒,这才慢慢看清楚眼前的情景。搭着锦绣褡裢的太师椅,楠木雕花的桌案,上面摆着的罗汉松还是她亲手养的那盆,坐在她旁边的男人熟悉的脸上难掩疑惑和厌恶,正看着她皱着眉。而陆云烟的跟前跪着一个怯生生望着她的美人,手里颤巍巍捧着茶,眼巴巴瞧着她等着她接过去。见她半天没有动静,男人忍不住开口了,语气里满满的斥责:“陆云烟,你到底要怎么样?!明明答应了让静柔进门,现在又要反悔吗?”对于陆云烟的鄙夷和厌烦几乎已经写在脸上了,丝毫不加掩饰。陆云烟身后伺候的大丫头四喜担心地望着自家夫人,怕她是因为伤心过度,一时乱了方寸。只有陆云烟自己能够体会到这种感觉,她竟然重新活了回来,从凌家给她活埋的乱葬岗上回到了凌家大宅,回到了十年前答应让冯静柔进凌府做妾的那一天。“静柔在给你敬茶,你看见没有?还不接?!”凌承远再也忍不住了,皱着眉头催促着。他一开口,跪在跟前的冯静柔眼里更是红了一圈,怯怯地捧着茶再上来几步:“夫人请喝茶。”陆云烟看着他们,与前世一模一样的情形又一次出现在眼前,不由地闭了闭眼,没想到再活一世,还是回到了这个时候。当初凌家老太爷获罪被抄家,家道败落,而陆家是松江府的富贾大户,两家也算是故交,凌家主母程老夫人看中了陆云烟,千里迢迢亲自赶到松江府去提亲,将她娶进了凌家。可是凌承远跟她成婚不到三天就找了要祭祖的理由,去了永宁凌氏族里一个多月,回来的时候就把冯静柔给带了回来,提出要抬了冯静柔进门为妾。那时候的陆云烟刚嫁为人妇,满心都是对丈夫的深情眷恋,当然不愿意。可是男人铁了心要让心上人进门,即便是被母亲程老夫人狠狠责骂,抬出祖宗家法来,他也没有半点退让。后来是怎么样来着?是在凌承远跪了一夜祠堂之后,陆云烟伤透了心,终于点头答应让冯静柔进门。但是不许住在凌承远与陆云烟住的晓园里,把她安置在了西跨院的偏房,因为她不想看见自己丈夫跟另一个女人恩爱。却没发现冯静柔早在进门前就有了身孕,后来不小心小产了,还是遮遮掩掩给瞒过去了。再过了小半年,凌承远得了外放的差事,陆云烟是宗妇自然不能跟着一起去杭州府,凌承远就把冯静柔带去了任上,这一走就是八年。八年里陆云烟伺候公婆,为小姑子张罗婚事,用陪嫁撑起了整个凌家,大小事务都是亲自打点,原本家底单薄的凌家越发蒸蒸日上。可万万没想到凌承远早在杭州跟冯静柔有了一儿一女,等到卸任回到京城的时候,陆云烟已经是人过中年,早已错过了最好的年华。凌承远更是不愿意与她亲近了,不但把掌家之权夺了过来交给了冯静柔,还特意请了族老进京来,将他跟冯静柔的儿子凌宗保立为嫡长子,抬了冯静柔为平妻。她的委屈和不甘,都被他冷冰冰的一句的话全部堵在胸口里,吐不出也吞不下去。“成婚八年了,你一无所出,又是出身低贱的商户,若不是看在当初陆家帮过凌家,早就该将你休弃赶出去了。”他甚至都没有看过陆云烟一眼,丢下这句话就回了冯静柔身边。再后来,她病倒了,被凌承远的无情和恶心的现实给气得病倒了,凌家不但没有给她请郎中,还把她送到偏远的庄子,让她在那里等死,等她死了,冯静柔就能成为继室夫人。可就是连等她死掉的那点时间,凌承远都不愿意浪费,在她奄奄一息还没有咽气的时候,被凌家人活活埋进了乱葬岗里咽了气。对外却说是得了急症死在庄子上,怕病气过了人,草草就了结了,有了凌承远的授意,谁又还会记得个本就不得势的女人呢。往事一幕幕就在眼前,好像她一闭眼又回到了那让人窒息的黑暗中,那样锥心刺骨撕心裂肺的痛和悔恨让她坐着的身子都忍不住发颤。就是眼前这两个人!看她盯着冯静柔和凌承远,脸色有些不对劲,四喜吓得上前扶住她:“夫人,可是身子有什么不好?”这些天为了凌承远要纳妾的事,陆云烟茶饭不思,心里的委屈只有她们这几个身边伺候的人知道。陆云烟回过神来,心绪也慢慢镇定了下来,她没有伸手接茶,而是淡淡开口。“急什么,我只是觉得这样敬了茶,太过潦草了,毕竟是爷的房里添人,也算是个喜事,还是该好好操办操办才对。”委委屈屈捧着茶的冯静柔一愣,没想到陆云烟会这样说,不由得望向凌承远那边。凌承远也被这句话给惊住了,陆云烟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想通了?不但答应让静柔进门,还要给她好好操办个纳妾之礼?他怎么有点不相信呢?之前为了静柔进门的事,她怎么都不肯答应,见到他就红了眼一副受尽委屈的样子,怎么突然一下态度就变了这么多?“你到底想做什么?”凌承远拧着眉头,沉声问道。陆云烟已经站起身来,冷淡地看着他们两个。“冯家表妹进门的事我既然答应了,就不会反悔,只是也不该急于这一时,这样不声不响地敬了茶就算进门,以后让外人知道了,还以为是无媒苟合又或是私逃来的,反倒坏了凌家的名声。”她转头吩咐四喜:“伺候我更衣梳洗,我去见老夫人,商量商量纳妾的事。”说完转身朝着外边走了,看也不看房里留下的面面相觑的两个人。冯静柔被这一幕惊得瞪大了眼,好半天才想着站起身来,把茶交给了丫头,不安地上前来拉着凌承远的手:“表哥,这下该怎么办?”她等得起,可肚子里的孩子等不起呀,再拖些时候怕是要显怀了。何况她怎么也不会相信陆云烟会这么好心,突然想着要帮她操办纳妾礼,一定是后悔答应让她进门了,才会想办法拖延着。凌承远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但看着满脸担忧的冯静柔,放柔了声音轻轻揽过她在怀里:“别怕,万事有我,我答应了你一定要让你陪在我身边,就不会让别人阻碍我们的。”可他没想明白,陆云烟到底想干什么,她真的想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