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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是天子,宫里,那便是云中天上一般,遥不可及,又高远莫测的所在了。

朝露楚家,是代代外戚的武家,论起在外朝的权势,俨然已经压了宗室出身的圣武亲王一头。入宫朝拜,虽说郑重,那也是常来常往的事情。

向来入宫觐见,都是在天尚蒙蒙亮的时分,身有官阶之人,比着品级,一身华贵礼服,在前厅整束完毕,踏上纹饰家徽的辇车,绵延车队,马蹄声落天街石板,在云雾里一路东行而去,真像是踏入云端。

六小姐楚云容要入宫,却是与平日有些不同。轻纱小轿,软罗礼服,头顶五层珠翠,随行之人皆是十岁左右的儿童,那些孩子们在素白锦衣之外套着浅粉或天蓝的鲛纱,特意显出几分孩子气的活泼与天真烂漫。

楚云容是入宫,但也不算入宫,只是去东宫探望病重的太子妃。再加上年幼的缘故,行仪里特意透出些轻简气氛。就算这样,出这一趟门,也是花了不少银子。向来特立独行的三小姐楚云昭之前便嘀咕过,与其把钱花在这种台面上给人看的地方,还不如拿去充军费合算。

脸面还是得要的,毕竟楚家是绵延数百年的武勋世家。

时节不过刚入秋,为了觐见太子妃的缘故,楚云容穿了九层礼服,绫罗锦缎层层叠叠,又戴着繁琐的珠玉,小小头颅,几乎都被压的抬不起来。八九岁的年纪,这么个穿法,简直成了被埋在锦缎堆里的小娃娃。东宫女官来来往往,看到这场面,又是好笑,又是怜爱。不知该说什么。

东宫药香弥漫,太子妃还病着,云容这般年岁,探病又能探出什么来,只是前些天老夫人已经入过一次宫了,回来说,太子妃心情抑郁,也许该让家里的女孩子过去看看,说说笑笑,兴许能好一些。上了年纪的人去见病人,无外乎坐对愁绪罢了,徒添烦恼。

云容年岁虽小,已经略微有些懂事了。东宫如今一位正妃两位侧妃,就已经让太子妃熬得如此辛苦,还不知将来会怎样,想到这些,便忍不住微微皱眉。

正是胡思乱想的时分,女官过来传话,说是太子妃召见楚六小姐云容。云容吸一口气,从容起身,先裣衽施礼谢恩,这才抬起头,静待女官引路。

东宫首席女官苏绾绾不由愣了一下。

楚氏向来以武家为荣,并不怎么讲究礼仪,家族子弟,甚至有些借着兵权在手横行无忌的意思。天启帝都第一才女太子妃楚云萍殿下是个异数,论起知书达礼,说是帝都仕女之表率也不为过了。

但楚家别的小姐们可截然不同,肆意纵马上天街都是常事。幼年时便随兄长上战场的三小姐楚云昭入朝不趋剑履上殿,敢当着太子的面将佩剑兵器随手拍在桌上,老早之前就让宫内女官们见识了楚家小姐的作风。比着世家贵女的身份,楚云昭的所作所为,简直就是令人发指。

原本太子妃想要召见的是楚云昭,宫中女官很是头痛了一番,生怕伺候不周到那位女军爷,随时随地掀翻太子东宫。如今看到来的是这位年岁小小,人也温温柔柔的六小姐,倒是真的松了一口气。

楚云容起身之后,随着女官踏入东宫内殿,一路目不斜视。只盯着那位女官棠栗色的裙裾走路。到了内殿之中,也是低眉敛目看着浅绯色织锦地毯,听到殿门合上的声音之后,便立即俯身拜下,叩首道:“参见太子妃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太子妃斜倚在美人榻上,略含三分笑意看着她。

云容小心翼翼坐在太子妃身侧的脚榻上,便听太子妃问道:“原本想着该是让云昭来的,那丫头,不肯见我么?”

确实是那样,云昭姐姐似是说了,那种腌臜的事情,找谁都行,反正她做不出。至于是什么腌臜事情,云容就不清楚了。

她只是坐直了身子,答道:“云昭姐姐只是说,她与殿下自幼是一起长大的,一向亲厚,因此将这机会让与我们这些小辈。”

太子妃殿下笑了笑,略微侧头,将云容打量了一番,微然一笑道,“你这容貌,倒是同云昭有四五分相似,也算是难得的美人了。”

云容不明所以。云昭姐姐自然是美的,那位是天子陛下同母姐姐辉夜长公主的女儿,曾蒙天子赐名一个昭字,与朱雀王朝的皇子们同样从日。她是楚家出生的龙女,必然光芒四射,但从未有人赞过云昭姐姐漂亮,因她一心扑在军营里,日日戎装。帝都天启之中,人人都知道楚家三小姐在战场上英姿飒爽,至于貌美,倾国倾城算是说得过去的,但没有人敢像楚家太子妃这样,当面品评楚三小姐的容貌。

她不觉得自己像云昭姐姐,那位是如同冰映日光一般耀眼的人物,和云昭姐姐那浑然天成的美貌相比,她其实就是个没长开的孩子。

她还年少,这一次入宫,不过就是陪云萍聊天散心罢了,说了些许宫里的事情,话题十之八九,都是围着云昭。云容也只是听着,偶尔插一两句嘴,姐妹两个说说笑笑的,云容倒是知道了几分,这位姐姐如今虽然人在病中,但不知因了什么缘故,心里总惦记着云昭姐姐。

云容看着云萍精神还好,并不像外界传闻那样朝不保夕。倒是放心了很多。

回到楚府已然是深夜,伺候人为她卸下头冠卸妆更衣,她累的几乎一动也不想动,听到别人低声商量,说让赶紧告诉长公子,六小姐回来了。

长公子云兮听说她回来,匆忙自书房赶回来,不顾礼仪,直接就将隔门推开,伺候人低声惊呼,楚家名门世家这么多年,哪儿见过穿着铠甲的哥哥就这么直接闯进幼妹闺房的,一时之间都慌做一团,不知该往哪里回避。

唯有云容镇定自若,她才更衣到一半,顺手敛衽,静静回头,看到云兮忧虑关切的面容,一瞬间就明白了。

她说,“姐姐还好。”

云兮点了点头,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他即将北征,明日清晨便要出发,今夜整顿完军务之后,尚且不及卸甲,正在与军中高级将领们开会,听说云容回来,一时不及考虑,就这么直接闯了进来。

东宫里眼下什么情形,太子妃因何而病,早就被打听的一清二楚了。说太子妃危在旦夕之类的话,云兮是不信的,但无论如何,都得自家人见到她面,带这句话回来才能放心。

明日又将再去北境了,在边境苦寒之地与人征战厮杀,还不是为了保护在意之人,但是明知道自己的妹妹在宫中受苦却又无能为力,这种无奈与压抑,反而是最难熬的。

夜已经深了,参议与将领们陆续离去,只有楚云昭还在书房等着他。

明明是貌美的少女,偏要做武将装扮,一身铠甲英气迫人。红缨穗的头盔之下,露出一张雌雄莫辩的俊美面孔。

云兮道,“此次北上,我要亲自巡防,大营里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凡事还须沉稳些,不要总是跟朝中的人冲突。”

云昭漫不经心的把头盔卸下来,道,“眼下无人可用,放心不放心,你都得指着我了,也就安心点吧。”

这种话,真是一点都安慰不到人。

但她说的没错。

如今楚家除了云兮这个主帅,派到北境战场上的,也就三小姐云昭和五公子云清,还有云昭的副将楚烈了。

四公子云桓在南境,楚烈擅武,不擅领兵,因此只能做云昭的副将,云清几乎还是个孩子,能指靠的,的确只有楚云昭。

信不信她,都只能这么着了。

只恨这么些年,战场上牺牲的人太多,以至于到了这种境地,云兮尚且年轻,见过的生死却已经太多。除了心痛,多是无能为力,还要眼睁睁将家族中的年轻人送上战场,其中痛惜之心,无人能懂。

楚云昭尚在稚龄便随父兄上了战场,如今年少风华鲜衣怒马。无数人艳羡不已。但这么些年战场上的伤痛委屈,便不足以对外人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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