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端午节假期。

我在回家的高速路上出了车祸。

双腿被驾驶室死死卡住。

公司老板却在救援时打来电话。

要求我十分钟之内把他要的数据上传完毕。

我无奈和他解释。

我现在出了车祸，不方便处理工作。

他却说：「你腿卡住了，手不是没事吗？十分钟内看不见数据算你旷工！这个月的工资你别想了！」

1.

端午节回老家的高速路上。

我的车发生了连环追尾事故。

气囊弹出后，我整个人都被卡在驾驶室里。

救援人员用撬棍在我的腿和驾驶室之间的缝隙里撬了半天，却没有丝毫进展。

正在我紧张的满头大汗时。

手上的智能手表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

那手表是公司入职时统一发放的。

只要有电话进入，三十秒内自动接通。

为的就是工作时间方便联系，不至于错过重要电话。

原本这次假期我并不想戴，结果早起急匆匆出门时又习惯性的抄了起来。

电话接通后，听筒里传来了老板郭爱民的声音。

「张雪，十分钟之内把天空项目的所有数据上传给我，超时一分钟罚款两千！」

此时的我正有一只手高高的撑在车顶上。

根本无法自己挂断这通电话。

更不可能在这样的情形下和他理论对错。

只能尽可能的用最冷静的声音向对面解释：「抱歉郭总，我这边有点事暂时不能处理工作。」

「什么事情比工作更重要！少废话！我现在已经开始计时了！」

还不等我继续开口。

负责救援的消防员小哥听不下去了，朝着我的手表喊了一声：「什么天大的事不能过后再解决！再不快点就要出人命了！」

「张雪！我付你工资不是让你找理由搪塞我的！我命令你现在立刻找个安静地方处理好我要的数据！」

电话那头的郭爱民明显不耐烦了。

「郭总，我这里出车祸了，目前双腿被卡住，不方便处理任何工作。如果您特别着急，请您联系其他团队成员处理！」

说完，我长舒了一口气。

我想，郭爱民这个老板就算平时做的没什么人性。

但是面对这种人命关天的大事。

起码会有基本的恻隐之心。

谁知那边仅仅过了一秒钟。

郭爱民毫无波澜的声音继续传了过来。

「你腿卡住了，手又没卡住，别人救援你又不用动手。立刻把我要的数据传过来，否则算你旷工三天，扣发整月工资奖金！」

“啪”的一声。

对方挂了电话。

把我压抑许久的怒火整个卡在了喉咙里。

吐也吐不出来。

咽也咽不下去。

2.

经过两个小时的救援。

我被成功送到了医院。

还好救援来的及时，我的伤势并不算重。

只是左小腿由于撞击和挤压有轻微骨裂。

躺在病床上，我掏出手机想给父母报个平安。

滑开手机屏保，我整个人愣在当场。

第一通电话接通之后。

为了不影响后续进度。

消防员小哥就帮我把手腕上的智能手表取了下来直接关机。

没想到从我被救援到转进急诊病房住下。

一共四个多小时的时间。

郭爱民整整给我打了一百六十三通电话，发了两百二十多条微信。

每一条都是对我气急败坏的谩骂。

半小时前。

他还在公司大群里通报了我。

说由于我工作态度恶劣，扣发三个月工资奖金。

和我同一个项目组的所有人同样扣发一个月工资和奖金。

郭爱民是个富三代。

在家不务正业了十几年，四十岁才在全家的扶持下外出创业。

他不懂市场，更不懂技术。

仗着家底雄厚。

他的公司是在大环境最差的那几年唯一没有减员增效的公司。

虽然工资不高，但是胜在平稳。

自认为是员工衣食父母的他。

也要求员工像旧时代的奴才伺候皇帝一样的伺候他。

在我们入职时下发给我们每个人那块儿随时自动接通电话的智能手表就是他权力的象征。

古代皇帝动不动株人九族。

而他动不动就要扣人整月工资。

这个消息刚刚宣布。

我马上成了众矢之的。

同组的下属们。

有几个平时关系不错的。

纷纷打着关心的旗号来问我。

拐弯抹角的说自家缺钱，自己缺钱。

如果我不能尽快解决和郭爱民之间的矛盾。

那么希望我能自掏腰包把他们应得的奖金工资发给他们。

有些心直口快的干脆就在群里开麦，对着我破口大骂。

剩下的几个也都暗戳戳的发了朋友圈。

话里话外都是在说原本就生活艰难，却还是被我连累。

我知道，这些都是钱闹的。

毕业这么多年。

到了三十岁这个年纪。

压在我们头上的房贷，车贷，保险，子女，父母等等现实问题。

让我们不得不在工作中当牛做马，浑浑噩噩疲于奔波。

为了这次端午节假期能回家看看双亲，我已经连续加班了二十多天。

我只是一不留神。

事情就向着我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了。

车祸追尾时的巨响，被卡在驾驶室里的绝望。

让我清醒过来。

什么也没有亲人重要，什么也没有让自己活着更重要。

我没有理会任何人发来的消息。

更没有没有像以往一样急着向郭爱民低头。

把所有的消息开启免打扰模式后。

我拨通了母亲的电话，强打精神说：「妈，你别担心，我现在没事了。」

「囡囡，别怕啊，我和你爸已经买到了最早一班的高铁票，用不了多久就到了。」

听见母亲焦急又温柔的声音。

我再也忍不住。

把满腔的委屈和不甘都倒了出来。

挂断电话后。

我重新恢复了斗志。

先是把劳动法中规定的有关员工工资那一部分的条款以文字加图片再加原文PDF等几种形式发到了公司大群里。

然后一连三次艾特了半个小时前还在公司大群里活蹦乱跳的郭爱民。

紧接着直接把医院开出的病例和我伤势的照片拍了照片上传钉钉，抄送人事部，申请病假。

一系列操作，合理合法又合规。

现在这个社会。

为了意气用事甩脸子辞职是最愚蠢的事情。

如果郭爱民看我不顺眼。

就必须走辞退程序。

我不光要拿回我的工资。

拿回被扣押的项目奖金。

还要拿回我应得的n+1倍赔偿。

3.

在医院休养了一周左右。

我出院了。

把父母安顿回老家后，我撑着拐杖一瘸一拐的来到了公司。

从我进大门的那一刻开始。

从前台到其他部门的同事，都一脸的不可思议。

盯着我，不是交头接耳，就是议论纷纷。

那天之后，我一边休养身体一边陪伴爸妈。

并没有过多关注那天我把劳动法发进公司大群里后的动向。

但是通过几个同事在公司吃瓜小群里的讨论，我依稀拼凑出了那天郭爱民的反应。

据说，那天郭爱民在群里扯着脖子骂了半天。

六十秒语音顶了三四十条。

每一条都含妈量极高。

骂到最后，他甚至即兴唱了段京剧。

唱完还在群里发起了群收款，说他唱的京剧是艺术。

欣赏艺术就是要花钱。

整个公司的人都交了钱，只有我没交。

我想，现在的同事们一定以为我疯了。

既然和老板都撕破脸了，怎么可能还像个没事人一样跑回来上班。

我刚在工位上坐下。

一大摞几乎和我胳膊一样高的文件整个堆在了我面前。

郭爱民的贴身秘书周芳抱着肩膀，颐指气使的说。

「郭总说了，你无缘无故跑了这么多天。项目进度都被你拖慢了。所以这些文件你今天之内必须做好！否则就别下班了！」

果然，和我预料的一样。

现在我负责的天空项目是目前公司下半年的指望。

产品从研发到设计一切都是我的心血。

郭爱民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人替代我。

他也笃定了像我这样的技术人员最在乎的就是自己研发的心血。

所以，我一定会心有不甘回来受他的压榨。

继续逆来顺受，当牛做马！

但很显然，他想错了。

我回来是回来了。

不过是为了做一个对公司有副作用的人。

看了眼面前的文件堆，我微微勾起嘴角。

「郭总让我赶进度没问题，可是医生说我现在的身体还很虚弱，不能太过劳累。」

说完，我满脸无辜的眨眨眼睛：「我要是真的因为处理这些工作累倒在工位上，万一我这身体再不争气，直接猝死在工位上......啧啧啧，我真是不敢想。现在的的媒体会把这种事情报道到什么地步。」

「张雪你！」

周芳是个刚毕业不久的大学生。

凭着一张脸站在郭爱民身边，除了狐假虎威其余一无是处。

被我一句话就噎得涨红了脸。

憋了半天也没有找到更好的词来反驳我，只能咬牙切齿的说了一句。

「你这是逃避劳动！郭总不会放过你的！」

周芳踩着小高跟跑的飞快。

我当然也并没有闲着。

靠在办公椅上认认真真的拿起那堆文件看了起来。

在郭爱民提出把我辞退之前。

该做的工作我一定会做。

绝不会让任何人挑出我一点破绽。

4.

文件看到傍晚六点。

我准时准点的收拾了自己的公文包，撑着拐杖，悠哉悠哉的走出了公司大门。

团队成员看我走了。

也纷纷收拾起了自己的电脑和背包。

其实，自从那天郭爱民在群里嚷嚷着要扣整个团队一个月工资时。

整个团队的人心气就已经散了，每个人工作时都是无精打采的。

现代社会的社畜是可以在公司里做牛做马。

可所有牛马奔跑的前提，都是要有充足的草料。

其他项目部门的员工和主管见我带着团队走了。

也没有了继续卷生卷死的心气。

原本加班风气盛行的公司，在我的带领下纷纷踏上了准点下班之路。

导致当天晚上郭爱民想和以往一样抓人陪他开会畅谈人生理想时。

却一个人也没有找到。

再往后的几天。

我每天都准时上班，准时下班。

郭爱民交待给我的工作我一样会完成。

只是会在他规定期限的最后一秒才会提交。

在工资规定范围内，我应尽的义务就是这样。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加班成了常态。

提前交付也成了常态。

我们的努力工作，落在老板眼里就成了理所当然。

每一天。

周芳时不时就来催我进度，找我谈话。

有时候郭爱民甚至会背着双手亲自下场盯着我工作。

可我不管来的人是谁，永远都是把手里的拐杖一举。

指着我依旧裹着纱布的腿说。

「对不起，我的身体实在太虚弱了，除了份内的工作以外，什么都做不了。」

5.

如此这般过了二十天不到。

被我一次又一次下了面子的郭爱民终于绷不住了。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

人事部李姐要我到她的办公室去一趟。

一进门。

我就看见人事部的办公桌跟前不光坐着人事部主管李姐。

画着一脸大浓妆的周芳也在那里。

李姐办事一向从不脱泥带水，我落座后便开门见山。

「张主管，鉴于您最近的工作表现，公司决定对您做开除处理。这张解聘通知已经拟好了，您签个字明天就可以不用过来了。」

我接过解聘书看了一眼，同样没有半句废话。

「抱歉，像这样单方面解除合同的行为我不同意。除非公司依照劳动法，结清我现有的所有工资，项目奖金，以及N+1倍的赔偿款。否则，我有权要求继续在公司工作。」

李姐看我一眼，叹了口气：「您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解聘书上写的很清楚，您现在并不适合继续做现在的工作了。你在公司也做了这么久了，上上下下都有了感情。如果您现在签字同意，将来您入职其他公司做背调时，我们人事部也一定会不遗余力帮助您的。」

「首先，郭总交给我的工作我都保质保量的完成了。您可以询问任何一个跟我有工作往来的同事。天空项目现在已经有条不紊的落地，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我的身体并没有给公司造成任何影响，我不知道说我不能胜任工作这件事该从何说起。」

我大大方方的靠在椅子背上。

「所以您给的辞退理由，我不能接受。」

「你凭什么不接受啊！我们现在对你够客气的了！」周芳嘟着她的烈焰红唇朝我狠狠拍了下桌子：「端午节那天，就是因为你没有及时上传数据，导致郭总在同学聚会上丢了面子。别跟我扯什么法定假日，你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郭总都是付了钱的！所以每天都是工作日！」

「周秘书，谢谢你这样说。」我听了这话，差点激动的握住了周芳的手：「那天我出了车祸，如果周秘书坚持那天是工作日的话，那么我的伤公司和工伤保险都要给我赔偿的！」

周芳被我陡然热情的举动吓了一跳。

连忙和我拉开了一段距离。

「那你节后也没有及时回来上班！旷工三天！公司按照规定可以直接开除！」周芳说。

我回答她说：「我说了我是出了车祸，病例和住院记录我都有。而且也第一时间上传了人事部，走病假审批。」

「病假审批？谁给你批了？没人批准你就是无故旷工！」周芳睁着大眼睛瞪着我。

我也毫不客气的瞪了回去：「抱歉，周小姐。车祸这种意外事故，只要情况属实，公司是必须要批准的，否则就是违法......」

「我就知道，对付你这种难缠的人一定要准备周全。还好，郭总他老早就准备好了！」

说完，周芳拿出了一条老长老长的清单直接甩到了我的面前。

「你自己看看，想让公司赔偿你的损失，你也要先赔偿公司的损失！」

我接过那条长度足有一米多的清单。

一条一条，逐字逐句的看了过去。

工位使用费，键盘磨损费，地板磨损费，加班用电费，班用水费，微波炉使用费......

等等等等。

所有费用加在一起，总计十八万五千八。

就连端午节时发的两个粽子，两个鸭蛋这样的节日福利都要求我折现返还。

真是闻所未闻。

入职五年半，倒欠公司十八万。

前有提灯定损，后有郭总定薪。